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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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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愚诗四十二首
一个浑身有几何,学书不就学兵戈。
南思北想无安著,明镜催人白发多。
山中樵客食无酶,热芋寒饘八十来。
参附若还能续命,王孙公子不须哀。
皇天大父亿人皆,四散均分不厚乖。
富贵相承三世足,曾孙不第苦伤怀。
气散魂游骨已枯,荒坟速朽返虚无。
活人不去寻生计,只望堪舆指穴图。
仕宦场头尚协恭,一心为国自相容。
结成死党排殊调,报复循环汝国凶。
青苗子母会牙筹,吸骨吞肤未肯休。
直待饥寒群盗起,先从尔室报冤雠。
构讼犹如两奕棋,输赢必有一人支。
吾家惧损门楣望,不代他家比量思。
古今圣贤事头多,几句铭旌志不磨。
若祖而翁微细善,连篇墓表太繁苛。
乘胜元兵已破襄,葛陂贾相半闲堂。
且偷睫下红妆艳,为虏明年岂足伤。
流火商金静晓云,伏残馀暑未清熏。
孀荆不记秋风冷,日浣轻纱制练裙。
天子荣亲濮议繁,宋朝多事我朝翻。
状元修撰浑年少,谪戍云南未是冤。
权奸垂死未心灰,领史秦埙后命推。
只道世人聋哑尽,不将董笔刺渠魁。
宦竖么么秽浊躬,投缳旅店疾如风。
官高经略师徒丧,俛首求生贯索中。
一人两子算盘推,积到千年百万胎。
幼子无孙犹不暝,争教杀运不重来。
篇章无奈出身何,释褐忘筌弃则那。
结习他年难洗涤,刊成宦藁摘瑕多。
昔年半菽费忧谋,今日千金橐送收。
止足不生清夜想,蝇营直向死前休。
华夷兵合汴城围,应举书生翰墨辉。
斜虎已逃宫驾乱,腐儒犹整旧襕衣。
适口滋甘是处生,酸咸得诀有馀清。
何须越国求珍错,狗欲伤身长嗜萌。
为构华居竭智钱,此身许住几多年。
儿孙奉祝于斯否,从古雕梁不久延。
桐乡近宦一何愚,欲积鎏金百万馀。
数未盈时冤已集,一夫作难委沟渠。
计度升迁俛要津,卑污启事避人陈。
尊官掌记知多少,冷语闲谈泄漏频。
废阁生涯妄想荧,敲鱼击磬诵残经。
随求随得欺人甚,失望荒凉梦不醒。
升量学问斗量才,欲作神仙结圣胎。
蛐蚓若能腾雾雨,蛟龙遍地役风雷。
通书浅陋撰何人,选择先生道煞神。
时日若能催富贵,伊家乔梓岂长贫。
神州赤县海环瀛,同日同时万口生。
佣丐公卿齐出世,先生开卷细推评。
世代江山几裂完,随宜田宅且相安。
经年计较团成片,两子分开局已残。
天垂列象圣遵模,为问还丹事有无。
万斛明珠难换颗,痴人妄想点金须。
繁华寂寞转轮间,热闹场中莫久顽。
闻道盛唐云锦队,回头兵火破潼关。
太平风景四郊安,邻里穷时我亦单。
五亩宫墙何固有,负刍一至路行难。
世间左道孰为凶,最是龙阳泣楚宫。
禽兽犹明真配合,生人反昧假雌雄。
悦爱娇容种性生,视同苴土远人情。
罗敷自有天分限,妄想繁时剧祸盈。
元宋推寻楚汉时,千秋名姓几盘棋。
儿孙田宅思牢固,官印私钤策罔遗。
既晓森罗业镜光,侈焚冥镪寄虚堂。
只言贿赂通阴界,先造繁词奏法王。
清寒原是好名声,误拟羞惭效侈盈。
勉强风流神不王,困穷无计酿戈兵。
良犀美玉巧工雕,议款平酬贵客邀。
封付儿孙传玩远,未寒四大已萍飘。
子孙贤否性相成,作法毋凉尽我生。
遗嘱絮烦临疾病,何曾片语耳根迎。
人生愿欲自无穷,官贵金多百岁中。
衰相已形功德薄,遗言墓志托名公。
说短谈非遍世间,终身隔耳罔相关。
才闻传报无多语,烟起心胸火足颜。
人到无能始贷金,子钱生发向何寻?厉词追索弥年后,生计萧条起绿林。
著述诗书吐肺肝,目前身后几人看。
装成圈点吾徒炫,假序名公识者弹。
已信天工有命偕,死生富贵尽前排。
祈禳谋策纷纭起,信命初心顷刻乖。
耳目相同男子官,聪明差异万千端。
群生尽葬愚公谷,阅尽方知智者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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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长传
余少时过里肆中,见北杂剧有《四声猿》,意气豪达,与近时书生所演传奇绝异,题曰“天池生”,疑为元人作。后适越,见人家单幅上有署“田水月”者,强心铁骨,与夫一种磊块不平之气,字画之中,宛宛可见。意甚骇之,而不知田水月为何人。
一夕,坐陶编修楼,随意抽架上书,得《阙编》诗一帙。恶楮毛书,烟煤败黑,微有字形。稍就灯间读之,读未数首,不觉惊跃,忽呼石篑:“《阙编》何人作者?今耶?古耶?”石篑曰:“此余乡先辈徐天池先生书也。先生名渭,字文长,嘉、隆间人,前五六年方卒。今卷轴题额上有田水月者,即其人也。”余始悟前后所疑,皆即文长一人。又当诗道荒秽之时,获此奇秘,如魇得醒。两人跃起,灯影下,读复叫,叫复读,僮仆睡者皆惊起。余自是或向人,或作书,皆首称文长先生。有来看余者,即出诗与之读。一时名公巨匠,浸浸知向慕云。
文长为山阴秀才,大试辄不利,豪荡不羁。总督胡梅林公知之,聘为幕客。文长与胡公约:“若欲客某者,当具宾礼,非时辄得出入。”胡公皆许之。文长乃葛衣乌巾,长揖就坐,纵谈天下事,旁若无人。胡公大喜。是时公督数边兵,威振东南,介胄之士,膝语蛇行,不敢举头;而文长以部下一诸生傲之,信心而行,恣臆谈谑,了无忌惮。会得白鹿,属文长代作表。表上,永陵喜甚。公以是益重之,一切疏记,皆出其手。
文长自负才略,好奇计,谈兵多中。凡公所以饵汪、徐诸虏者,皆密相议然后行。尝饮一酒楼,有数健儿亦饮其下,不肯留钱。文长密以数字驰公,公立命缚健儿至麾下,皆斩之,一军股栗。有沙门负资而秽,酒间偶言于公,公后以他事杖杀之。其信任多此类。
胡公既怜文长之才,哀其数困,时方省试,凡入帘者,公密属曰:“徐子,天下才,若在本房,幸勿脱失。”皆曰:“如命。”一知县以他羁后至,至期方谒公,偶忘属,卷适在其房,遂不偶。
文长既已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曲糵,恣情山水,走齐、鲁、燕、赵之地,穷览朔漠。其所见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风鸣树偃,幽谷大都,人物鱼鸟,一切可惊可愕之状,一一皆达之于诗。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故其为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当其放意,平畴千里;偶尔幽峭,鬼语秋坟。文长眼空千古,独立一时。当时所谓达官贵人、骚士墨客,文长皆叱而奴之,耻不与交,故其名不出于越。悲夫!
一日,饮其乡大夫家。乡大夫指筵上一小物求赋,阴令童仆续纸丈余进,欲以苦之。文长援笔立成,竟满其纸,气韵遒逸,物无遁情,一座大惊。
文长喜作书,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余不能书,而谬谓文长书决当在王雅宜、文征仲之上。不论书法,而论书神:先生者,诚八法之散圣,字林之侠客也。间以其余,旁溢为花草竹石,皆超逸有致。
卒以疑杀其继室,下狱论死。张阳和力解,乃得出。既出,倔强如初。晚年愤益深,佯狂益甚。显者至门,皆拒不纳。当道官至,求一字不可得。时携钱至酒肆,呼下隶与饮。或自持斧击破其头,血流被面,头骨皆折,揉之有声。或槌其囊,或以利锥锥其两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
石篑言:晚岁诗文益奇,无刻本,集藏于家。予所见者,《徐文长集》、《阙编》二种而已。然文长竟以不得志于时,抱愤而卒。
石公曰:先生数奇不已,遂为狂疾;狂疾不已,遂为囹圄。古今文人,牢骚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虽然,胡公间世豪杰,永陵英主,幕中礼数异等,是胡公知有先生矣;表上,人主悦,是人主知有先生矣。独身未贵耳。先生诗文崛起,一扫近代芜秽之习,百世而下,自有定论,胡为不遇哉?梅客生尝寄余书曰:“文长吾老友,病奇于人,人奇于诗,诗奇于字,字奇于文,文奇于画。”余谓文长无之而不奇者也。无之而不奇,斯无之而不奇也哉!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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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龙钟五十五,仿佛如华颠。
崇朝手残书,移日即茫然。
回忆羁贯初,骏快颇翩翩。
过目了大义,少选竟一编。
倍诵若泻水,不受长者鞭。
因之易骄惰,研习未肯专。
谁知老将至,意象衰于前。
力学诚上策,有志无其年。
夜阑烛跋短,余光岂迁延。
身非袁伯业,抚卷惭先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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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州叙述三首
壮岁成濩落,末路藉先容。
所恨贱姓名,蚤闻在诸公。
既奉大廷对,观政于司空。
得友天下士,旦夕相过从。
道穷孔、孟奥,文推迁、固工。
说诗慕匡鼎,草玄拟杨雄。
通达如贾谊,俊少踰终童。
守高称汲直,曲学陋孙弘。
自以支离疏,攘臂于其中。
一朝除书下,沦落故鄣东。
黾勉为禄养,折腰愧微躬。
鄣东馀二载,恪遵圣人经。
雅志存教化,除娆去烦刑。
门阑弛走卒,千人皆造庭。
分遣每日旰,庭中无一人。
沉冤出殊死,无盖尽群生。
时有纵囚归,皆言赋役平。
引纳壮健儿,誓之以丹青。
萑苻多宿盗,擒斩为一清。
馀粮栖陇亩,绝无犬吠惊。
维以哀茕独,不能畏高明。
睚眦生怨恚,憯甚镆铘兵。
风雨日飘摇,拮据徒辛勤。
涕泣西河守,古道竟无成!为令既不卒,稍迁佐邢州。
虽称三辅近,不异湘水投。
过家葺先庐,决意返田畴。
所以泣歧路,进止不自由。
亦复恋微禄,俶装戒行舟。
行行到齐、鲁,园花开石榴。
舍舟遵广陆,梨枣列道周。
始见裁苜蓿,入郡问骅骝。
维当抚彫瘵,天马不可求。
闾阎省徵召,上下无怨尤。
汝南多名士,太守称贤侯。
戴星理民政,宣风达皇猷。
郡务日稀简,吾得藉馀休。
闭门少将迎,古书得校雠。
自能容吏隐,退食每优游。
但负平生志,莫分圣世忧。
伫待河冰泮,税驾归林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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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江楼记
金陵为帝王之州。自六朝迄于南唐,类皆偏据一方,无以应山川之王气。逮我皇帝,定鼎于兹,始足以当之。由是声教所暨,罔间朔南;存神穆清,与天同体。虽一豫一游,亦可为天下后世法。京城之西北有狮子山,自卢龙蜿蜒而来。长江如虹贯,蟠绕其下。上以其地雄胜,诏建楼于巅,与民同游观之乐。遂锡嘉名为“阅江”云。
登览之顷,万象森列,千载之秘,一旦轩露。岂非天造地设,以俟大一统之君,而开千万世之伟观者欤?当风日清美,法驾幸临,升其崇椒,凭阑遥瞩,必悠然而动遐思。见江汉之朝宗,诸侯之述职,城池之高深,关阨之严固,必曰:“此朕沐风栉雨、战胜攻取之所致也。”中夏之广,益思有以保之。见波涛之浩荡,风帆之上下,番舶接迹而来庭,蛮琛联肩而入贡,必曰:“此朕德绥威服,覃及外内之所及也。”四陲之远,益思所以柔之。见两岸之间、四郊之上,耕人有炙肤皲足之烦,农女有捋桑行馌之勤,必曰:“此朕拔诸水火、而登于衽席者也。”万方之民,益思有以安之。触类而思,不一而足。臣知斯楼之建,皇上所以发舒精神,因物兴感,无不寓其致治之思,奚此阅夫长江而已哉?彼临春、结绮,非弗华矣;齐云、落星,非不高矣。不过乐管弦之淫响,藏燕赵之艳姬。一旋踵间而感慨系之,臣不知其为何说也。
虽然,长江发源岷山,委蛇七千余里而始入海,白涌碧翻,六朝之时,往往倚之为天堑;今则南北一家,视为安流,无所事乎战争矣。然则,果谁之力欤?逢掖之士,有登斯楼而阅斯江者,当思帝德如天,荡荡难名,与神禹疏凿之功同一罔极。忠君报上之心,其有不油然而兴者耶?
臣不敏,奉旨撰记,欲上推宵旰图治之切者,勒诸贞珉。他若留连光景之辞,皆略而不陈,惧亵也。